而在北海冰层之下,那颗沉睡的旧神之心,也微微颤动了一下。
翌日清晨,苏挽带着老者来到崖底洞窟。
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,上书:“此处埋骨三百又三人,皆未留名。”
但走进洞中,景象却令人窒息。
整座岩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贝壳,层层叠叠贴附在墙壁与穹顶,每一枚都被精心打磨过,上面刻着一个名字。有些字迹稚嫩,显然是孩子所写;有些歪斜颤抖,像是临终前竭力刻画;还有些用金粉勾勒,显然是后来补刻的追谥。
“这是……”老者声音发紧。
“是我们一年来做的事。”苏挽轻声道,“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学员,都要选择一位无名尸骨,为其寻名、赐名、守名。我们潜水打捞遗物,翻阅残卷档案,甚至潜入律卫旧库盗取伪契副本。只要找到一丝线索,就绝不放弃。”
她说着,指向角落一处小型祭坛。坛上供奉着一枚残破的银镯,内侧刻着半个名字:“林氏??”
“我们查了整整三个月,终于在一份婚嫁簿抄本里发现,三百年前有一位叫‘林翠娥’的女子登记前往东海采珠营。年龄、籍贯、体征全部吻合。昨夜,我们将她的名字刻在这枚贝壳上,并举行了命名礼。”
老者走近祭坛,只见贝壳旁燃着一支蜡烛,火苗跳动间,竟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,对着虚空微笑,嘴唇微启,似在低语。
“她……回应了?”
“是的。”苏挽点头,“当名字真正被承认,灵魂便有了归途。这不是幻象,是‘名契共鸣’??只要诚心呼唤,逝者就能听见。”
老者双膝缓缓跪下,泪水滑落。
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斩杀的逃奴,临死前还在沙地上划字;想起了那些在律堂外哭求恢复姓名却被驱逐的妇孺;想起了他自己也曾签下匿名令,在无数卷宗上写下“此人不予录名”。
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,在空白贝壳上郑重写下两个字:“赎罪。”
然后将其嵌入墙缝。
就在那一刻,整个洞窟忽然响起一阵极轻极柔的合唱,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,又似来自遥远海面。歌词正是《安魂谣》的第一段。数百枚贝壳同时泛起微光,如同星辰点亮夜空。
苏挽静静看着他:“您不必赎罪,只需继续行走。您走过的地方,名字就会醒来。”
三天后,老者离开青鳞崖,继续南行。
他途经黑潮海峡,亲眼目睹回声塔如何运作:那是一座深入海底三千丈的螺旋高塔,由七根沉船龙骨支撑,塔心悬浮着一颗“听心珠”。每当潮汐涨落,海水推动机关,便会将海底沉积的记忆碎片提取出来,转化为可听之声。有母亲哄睡的哼唱,有恋人私语的誓言,也有战死者最后的呐喊。忆述师们日夜轮值,将这些声音整理归档,录入新版《名册》。
他在东岛建筑工地遇见一群工人,正在拆除最后一座律卫营地。他们不用机械,坚持用手凿开每一块砖石,只为寻找可能埋藏其下的名字遗物。一名老工人的儿子问他:“爷爷,你说我们这么做,值得吗?”
老人抹了把汗,指着远处升起的忆语坊招牌:“你看,以前他们用刀逼我们忘,现在我们用手把名字挖回来??这不就是最大的值得?”
最震撼的一幕发生在西洲边界。
一座废弃的伪契焚化炉前,聚集了上千民众。炉门敞开,火焰熊熊燃烧。人们排着队,将家中珍藏的旧契投入火中。那些泛黄的纸张上,写着“奴工编号”、“终身服役”、“不得言名”等字样。随着烈焰吞噬,空中竟浮现出万千虚影??全是曾经被迫签下伪契的灵魂。他们在火光中解脱,一个个转身离去,背影轻松如释重负。
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抱着最后一卷伪契走到炉前,哽咽道:“爹,娘今天替你烧了它……你可以安心走了。”
火焰猛地蹿高,形成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,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才缓缓熄灭。
就在这时,天边飞来一只独翅海鸥,正是当年广场上现身的那只。它绕场一周,最终落在老妇肩头,轻轻啄了啄她的脸颊。
老者站在人群之外,仰望苍穹。
他知道,这场焚契仪式,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。从此以后,再无人须以编号生存,再无孩子出生即被剥夺姓名。
然而,就在众人欢呼之际,他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寒意。
那感觉来得突兀,却又熟悉??就像三百年前,他在归墟边缘察觉到律卫伏兵时的警兆。他猛地回头,望向北方。
北海方向,乌云悄然聚拢,却不带雷电。云层中央,竟浮现出七座虚影,赫然是七座真誓碑的轮廓。但它们的颜色不再是金色,而是泛着幽蓝冷光,碑文倒转,组成一句诡异箴言:
>“名既归众,权当归一。”
与此同时,他怀中的《名册?初卷》剧烈震动,自动翻至末页。原本空白的纸张上,缓缓浮现出一行陌生笔迹:
>“警惕那看似温柔的统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