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阳的眼前,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浸满了悲伤与离别的夜晚。北京什剎海边上,霓虹闪烁的「擦肩而过」酒吧门外,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划破夜空,浑身是血的靳宇,被人从混乱的酒吧里抬了出来…
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将满身是血的靳宇抬上担架车。
就在担架车要被推进救护车厢的那一刻,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的靳宇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颤抖着将手伸向了站在一旁的向阳。
向阳见状,心胆俱裂,他想也不想,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伸出双手,用力地,紧紧地握住了靳宇那只冰冷而沾满血污的手。
靳宇的嘴唇翕动着,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,却字字都像尖刀般刺进向阳的心脏:「向阳…我好累,我…我真的…好想回家…」
然后,便是那个他向靳宇许下承诺的,漫长而悲伤的夜晚…
北京,向阳在自己空旷寂寥的卧房内,脸上布满了无法化开的哀凄。
他缓缓站起身来,一步一步,走向那个静静安放在角落的白瓷坛子。
向阳伸出手,动作极其温柔,又无比细心地,将那个冰冷的白瓷坛子,轻轻地装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檀木方盒之内。
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:「没事了,不怕哦,我们走,我这就带你回家。」
吴兴街公园旁的几盏路灯亮了,向阳也终于将自己跟靳宇之间,在这短短半年内所发生的一切,完整地对靳苍叙述完毕。
「我跟你哥,」向阳转过头,目光坚定而认真地看着靳苍的眼睛,「我们没来得及成为恋人。如果,这才是你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。」
靳苍沉默了片刻,眉头依旧微微蹙着,似乎还在消化着这段曲折离奇的过往。他抬起头,迎上向阳的目光,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另一个困惑:「我还是想不明白一件事情…就是…你和我…我们的感情,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…这样,算是很草率吗?」
向阳闻言,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微笑,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长久积郁的阴霾,让他的脸庞在夕阳的余晖下,显得格外动人心魄。
「一点都不短。」他轻声说,声音如此笃定,「你相信吗?过去这半年,在北京那些孤单而漫长的夜里,不论我是快乐还是失意,是意气风发还是颓废沮丧,陪在我身边,听我说话,给我打气,听我抱怨的,一直以来,都是你的脸。」
说着,向阳取出了自己的手机,熟练地点开了和靳宇的微信通讯页面。
在那长长一串,密密麻麻,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的通讯记录最上方,显示着的那个头像照片,正是一张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,灿烂的笑容如同阳光般耀眼。
那张脸,署名「阿苍」,正是靳苍的脸。
靳苍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,「怎么会…?」
最后,向阳开始为他叙述这所有谜团的最后一块拼图。那是关于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,关于他与靳宇之间,那场迟来的,却又注定无法回避的「初见」。
入夜,大雨如注,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,雨水倾盆而下。雷声轰鸣,一道道惨白的闪电不时划破漆黑的夜幕,照亮天际。
客人还不多的「擦肩而过」酒吧后门之外,狭窄的屋檐底下,靳宇趁着演出休息的间隙,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抽着烟。他瘦高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,显得有些放松,却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感。
向阳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,身上穿着一件薄质的长大衣,从蒙蒙的雨幕中缓步走近。
「阿苍?」他试探地喊了一声,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。
靳宇闻声转过头,看见是他,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,只是默默地将手中才刚点燃不久的香烟,在布满雨渍的墙壁上摁熄了。
「阿苍是我弟。」他的声音在雨声和雷声的交织中,依然清晰地传了过来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,「照片跟名字,都是我弟的。你被耍了。」
向阳站在伞下,雨水顺着伞缘滴滴答答地滑落。他没有生气,脸上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:「亏大了。你说,我是该掉头就走呢?还是该回过头去,狠狠甩你一耳光?」
靳宇也笑了,那笑容里带着点不羁的邪气,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自嘲意味:「随你。」
他们就这样站在滂沱的大雨中聊了起来,一个在檐下,一个在伞下,雨声成了他们对话最原始也最磅礴的背景音。
「竟然这么巧。」向阳的语气渐渐认真起来,「网络世界原本就是一片虚无缥缈,没想到,咱们却还是以这样一种曲折离奇的方式认识了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?」
「靳宇。」靳宇回答,声音平静无波,如同这深沉的雨夜,「蓝宇的宇。你当时才刚认识我,三句话不离蓝宇,我怕你以为我在故意占你便宜,所以就临时借了我弟的名字用了一用。靳苍,苍啊,宇啊,说到底,指的都是同一片天空。」
向阳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,他慢慢地朝着靳宇伸出了自己的右手:「靳宇,你好,我是向阳。谢谢你这几个月以来,愿意跟我分享你的心事,也让我知道,原来我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,逼着自己必须勇敢活下去的人。」
靳宇看着向阳伸出的手,微微一怔,随即也伸出手,紧紧地握住了他。雨水有些冰凉,但他们相握的手,却是如此的坚定而温暖。
「你好,我也…」靳宇的话说到一半,忽然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,那笑声爽朗而清澈,驱散了些许雨夜固有的沉闷与压抑,「怎么突然之间,觉得有点肉麻啊?」
向阳也跟着大笑出声,「哈哈哈哈哈!」
他们的笑声在雨中交织,回荡,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,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,却又浸润心脾的酸楚。北京与台北,两个城市之间那一千六百九十六公里的物理距离,生与死的永恒距离,在此刻,在这场瓢泼的夜雨之中,似乎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起来。
向阳凝望着身旁这个有着与靳宇相似眉眼,却更为年轻,更为阳光开朗的青年,靳苍,心中百感交集,五味杂陈。
那个曾经短暂地叫做「阿苍」的靳宇,终究还是用一种如此奇特,如此悲伤,却又如此温暖的方式,为他指引了一条心的归途,让他回到了这个可以让漂泊的灵魂,得以休憩安放的,梦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