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停歇后的第七日,晨雾如纱,轻轻裹住归墟馆的屋檐。桃树新绽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,一滴一滴,落在地面那幅尚未干透的朱砂阵图上,晕开细小的红痕,仿佛大地也在流泪。
陈知远坐在门槛上,手中铜铃静静躺着,表面浮着一层极淡的金光,像是被昨夜那一战耗尽了灵性,正缓慢复苏。他目光平静,望着院中那株桃树??如今已不再是普通的树。它的根须深入记忆原核,枝干间流转着星辉般的微芒,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一封未曾寄出的信,承载着百种离别的重量。
忽然,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,踏碎青石板上的薄霜。
林疏来了。
她不再穿白衣,换了一身灰青色布衣,发丝束成简单的马尾,肩上背着一只竹篓,里面装着几卷旧纸、墨瓶与毛笔。她走到陈知远面前,轻轻放下竹篓,跪坐于地,双手交叠置于膝上,神情肃穆,却不再有敌意。
“今日,我想学写一封信。”她说。
陈知远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,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,递过去。
林疏接过,指尖微微颤抖。她蘸墨提笔,却久久未落。
“写给谁?”陈知远终于开口。
“……姐姐。”她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什么,“我一直恨她临终前选择放手,说‘别等我’。我以为她是不爱了。可现在我才明白,她是太爱了,才敢让我独自走完这一生。”
她笔尖落下,墨迹缓缓铺展:
>**“姐:**
>你走后,我建了永忆祠,想让所有人留住所爱。我以为那是对你的纪念,其实是对自己的惩罚。我无法接受你不在的世界,所以造了一个假的,让你永远活着。
>可你若真在,一定会骂我傻。
>你说过,灯的意义不是长明,而是照亮别人前行的路。你点了灯,走了,是为了让我学会点自己的灯。
>现在我懂了。
>我不建祠了,我要建堂??忆归堂。让更多人知道,告别不是断绝,而是把爱种进心里。
>姐,我想你。但我不会再求你回来。
>我会好好活,活得像你教我的那样。
>??疏”**
写到最后,她的眼泪滴在纸上,墨字洇开,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。
陈知远接过信,轻轻吹干,然后起身,走向桃树。他将信折成一只纸鹤,放在最低的一根枝丫上。风起时,纸鹤轻轻晃动,却没有飞走。
“它会走的。”陈知远说,“等你真正放下的那天。”
林疏点头,沉默良久,忽而问道:“你有没有……最舍不得的人?”
陈知远望着远方海面,那里晨曦初破云层,金光洒在浪尖上,如同无数灵魂踏光而去。
“有。”他说,“但她早已不在人间,也不在幽冥。她在‘之间’??那个守灯人不能踏足的地方。”
林疏一怔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她是我点的第一盏灯。”陈知远低声道,“也是唯一一盏,我没能送走的灯。”
他闭上眼,识海深处浮现一段尘封记忆??
二十年前,雪夜,山庙。
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香案下,浑身是血,怀里抱着半块染血的玉佩。外面杀声震天,火光映红了庙门。她抬头看向那个披着黑袍的少年,声音微弱:“哥哥……你会死吗?”
少年摇头:“我是阎王,不死。”
“那……你能带我走吗?我不想留在这里……好冷……”
少年蹲下,将她抱起,用斗篷裹紧:“我带你下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