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然。”杨戬微笑,“只要你愿意。”
那一日,十七人报名入学,年龄从六岁到六十岁不等。杨戬亲手为每人刻了一块木牌,上书姓名与一句箴言。给张五郎的那块写着:“怒火可焚敌,亦能灼己;智者控火,而非随火而行。”
七日后,桃树从井畔破土而出,虽细弱,却生机盎然。
杨戬离去时,全镇百姓送至镇口。老妇捧着一本重新抄录的《忆璃集》,哽咽道:“我们会守着它,就像您守着姜璃姑娘那样。”
他摇头:“我不是在守她,是在守我们曾经相信的东西。”
话毕,转身西行。
风起沙涌,天地苍茫。他不再回头。
一个月后,他抵达昔日战场“赤脊原”。这里曾是三大门派围剿魔修之地,血流成河,尸骨堆积如山。传说此地夜晚常闻鬼哭,百里之内草木不生。然而当他踏入边界,却发现奇景浮现:整片荒原竟覆盖着一层薄霜般的白色花朵,形如莲瓣,散发淡淡幽香。
走近细看,每朵花蕊中都浮现出一张人脸??或悲或怒,或悔或泣,皆是亡魂残念。但与西漠那些执念化身不同,这些面孔并无怨毒,反倒透着一丝释然。
一位白衣女子立于花海中央,背对他而立,长发披肩,肩头停着一只青鸟。
杨戬脚步一顿。
“你是谁?”他问。
女子缓缓转身,容貌清丽,眉心一点朱砂,赫然是姜璃模样。可她眼神清明,气息圆融,全然不像被困之魂。
“我不是她。”女子轻声道,“我是这片战场上所有悔悟者的集体意识凝聚而成的‘共忆体’。我们曾在杀戮中迷失,也在死亡后觉醒。有人临终前放下了刀,有人最后一刻喊出了亲人的名字,有人终于明白,所谓正邪,不过是一念之差。”
杨戬默然。
“你来了,说明‘信’已扩散。”她微笑,“我们本欲永堕怨海,可因你所传之道,因远方某个孩子的一句诵读,因一封悔过书的墨迹未干,我们的灵魂得以短暂凝聚,开出这‘赎罪莲’。”
“你们……想说什么?”他问。
“谢谢你没有忘记我们。”她说,“也谢谢你在书中写下那句话??‘每一个想要变好的念头,都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。’”
话音落,青鸟展翅飞起,衔走一片花瓣,向东方而去。
顷刻间,花海凋零,化作飞雪纷扬。女子身影渐淡,最后只剩一句飘散空中:“替我们,看看太平的模样。”
杨戬伫立良久,取出《忆璃集》,翻至空白附页,提笔写下:
“今日见万人悔,花开满战场。方知救赎不在彼岸,而在人心一念回转之时。”
笔锋未干,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十余骑疾驰而来,皆着黑甲,旌旗绣有“巡狱司”三字。为首将领翻身下马,单膝跪地:“杨先生,奉陛下密旨,请您即刻返京。”
“为何?”杨戬不动声色。
“朝中大变。”将领神色沉重,“三日前,丞相联合七十二世家发动政变,宣称‘仁政误国’,已废太子,囚禁皇帝,并下令全国焚书,尤其《忆璃集》,凡持有者株连九族。他们立碑昭告天下:‘自此之后,唯力者尊,唯强者活。’”
杨戬冷笑:“又是这一套。”
“但他们没想到……”将领抬头,眼中泛光,“书越烧越多。百姓夜里偷偷传抄,孩童在墙上默写,狱中囚犯用血书背诵。有人被抓,临刑前高呼:‘先生说过,思想杀不死!’三千人围观,竟齐声复诵《忆璃集》序言,声震九霄。”
杨戬闭目,耳边仿佛真响起那稚嫩而坚定的声音:“天地有缺,人心可补;世道昏暗,我愿持灯……”
他睁开眼,看向西方尽头。
那里,朝阳正破云而出,照亮万里河山。
“我不回去。”他说。
“为何?!”将领震惊,“天下需要您!”
“天下不需要一个神。”杨戬平静道,“它需要千千万万个普通人,敢于在黑夜中点燃一支蜡烛。”
他指向脚下焦土:“你看这战场,曾埋葬无数英雄豪杰,他们也曾想改天换地。可真正让这片土地重生的,不是他们的刀剑,而是后来某个母亲教孩子说‘谢谢’的那个瞬间。”
将领沉默良久,终是起身:“那……您要去哪里?”
“去下一个村庄。”他说,“去下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孩子身边。”
马队离去后,杨戬继续前行。途中遇一盲童乞讨于道旁,蜷缩在破席之中。他停下脚步,蹲下身,轻声问:“你想听故事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