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照月昨天确实睡够了,但这段时间向来都是差不多这个点才准备睡觉,所以眼皮子还是有些架不住,那些幻听也因为还没吃药的缘故嘈嘈杂杂,总觉得自己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,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着,就算半闭着眼睛也还是能看见各种各样的死状,形形色色的人脸和不断跃动着的高饱和山峰,有无数漩涡一样的圆圈,几乎要将徐照月这个人拖进去,拖到一个再也没有人能找到的隐蔽角落里去。
方秉尘从床和墙的缝里找到了躲着的徐照月,这个地方虽然狭窄,但是毯子铺得还算厚,而且她身上居然还有一个薄被子可以盖,看上去像经常躲在这里睡觉的。
方秉尘轻声道:“徐照月?”
徐照月像是全然没听见,眼睛半闭着,整个人恍惚间就快睡着了,方秉尘重新又挪到了床上,用自己的手指碰了碰徐照月的面颊:“醒醒。”
徐照月只觉得本来就被蚂蚁啃咬的皮肤突然碰到了一片暖意,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触有了新的变化,于是偏了偏自己的脸,好像只是在片刻之间,就已经熟悉了这种感觉。
方秉尘又碰了碰徐照月的脸,只差将手指屈起放在人中那里,看看人是不是还能出气进气,徐照月这才恍惚回了神:“你怎么在这——哦,你本来就在这儿。”
方秉尘快要被她的反应逗笑了,伸手牵了牵她的胳膊,徐照月自然地把胳膊往高了一抬,耳朵里面似乎嗡嗡了两下,就像是小时候那些老师别在腰上的小蜜蜂突然抽了风一样,长久而尖锐的声音,一再地攻击着她的耳膜。
方秉尘将徐照月拉了起来,开着玩笑打趣道:“一口早饭让你精疲力竭?”
徐照月拍了拍自己的耳朵,勉勉强强分辨出了这句话:“什么一口洗劫?”
方秉尘眉头皱了皱:“徐照月,你这两天吃药了吗?”
徐照月没有反应过来,方秉尘将胳膊伸长,顺着她的脸颊将自己的大拇指划到了她的耳门处,揉了好半晌:“怎么了这是?”
徐照月摇摇头:“没事,我好多了,刚刚有点耳鸣。”
“幻听严重了吗?”
“还行吧,也就那样,那个老太太走了吗?”
“早走了。”
徐照月点了点头:“毕竟老人家嘛,总想找个人说说话,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想找你聊什么相亲的事情,毕竟前几天,她又没上来过……”
方秉尘收回了手:“你能和她相处的下去吗?不能的话,等她下次再来我就把话说清楚,你要是不愿意起冲突,要不然咱们两个去我那边住。”
徐照月眼下有些疲惫:“不用了,我下次把话说清楚吧,对了,那个蝴蝶酥,应该是老太太给你送的。”
方秉尘用自己的掌心顺了顺徐照月的头发:“给你的给你的,现在时间还算早,不到八点半,我估计你还是这两天没睡好,不过你也先别睡了,从今天开始调整一下作息,我去在网上挂一下号,你是平大一院的吧?”
徐照月浑浑噩噩地爬了起来:“是啊,你挂号干什么?”
“你有特定的医生吗?”
“兰晓霞。”
两个人一同风风火火的去了医院,虽然严格来说,更像是方秉尘一路把徐照月拖到了医院,电梯一路上去,精神科有不少人还在门口坐着等待就诊,徐照月是二十六号,现在也才进行到第九号人,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她,不过方秉尘一来是为了防止她睡着,二来徐照月这会儿不清醒,好说话,万一等一下就不乐意出来看病了,那就难搞了,还是宁可在外面多等一段时间来得好。
精神科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,像是许多化学药物的味道,仿佛是药品的药衣,又或者胶囊蘸了水后的味道,这个科室和其他科室不一样,只留着一扇窗户,而且还用钢条和软泡沫包的边,窗户也不是常开着的,就算开着也开不了多大的缝,即便开了缝,那也不能算什么,一来挂着纱窗,二来外面隔着铁丝,这些孔洞都格外的密小,让气味散都散不出去,直往人鼻子里冲。
方秉尘也是第一次来这医院,他之前因为徐照月抑郁过,不过是跟着父母去找中医看的,中医一口断定他是心气郁结,给他开了点逍遥散,开了些开胸顺气丸,现在想想,中医馆那边的味道要比这边的味道好闻许多,这边的味道还真是让人有些遭不住。
徐照月和方秉尘两个人来得早,医院的蓝色公共座椅上还有位置,方秉尘将自己多带的一份薄外套稍微叠了叠,垫在了椅子上面,徐照月想都没想,坐下就开始打瞌睡。
方秉尘发觉这个科室居然小孩居多,不少的大人老人大包小包的站在小孩旁边,不是挂着个脸沉默,就是喋喋不休,叨叨个没完,徐照月两眼直犯迷,头轻轻向方秉尘这边栽了过去,方秉尘用自己的手半撑扶着徐照月的脑袋,眼睛一下就瞧见了前面一排的男人。
他们椅子在第二排的最末端,前一排都坐满了人,这个男人长的五大三粗,满脸的橘皮印子不说,皮肤也像是那种晒得干巴了的橘子一样,眉毛稀疏,眼睛极小,东瞅瞅西看看,来回地踱着步子。
方秉尘倒也不会因为这些注意到他,男人从左边走到最右边,就从最右边一个转身往最左边走,从脸到脖子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,在脸颊上凸起着,上面似乎还缝了不少针,不像是手术缝的,更不像医生缝的,倒像是他自己随意取了一条红线,大半张脸上都有着一个显眼极了的刺青——一个乌青发黑的骷髅头。
方秉尘忽然就生出了一种不安来。
就诊室的播报响了又响:
“下一个,十三号患者,请到五一七诊室就诊。”
离徐照月还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