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渐浓,林枫知节前这几日灵萍政务繁重,难得清闲,便提前亲自揉面拌馅,细细包制她素来喜爱的月饼。
他挑的是丈人崖每年中秋方得的小青皮核桃,剥壳去皮,用极细的刀磨成泥,加入少量细糖、微许青盐,又掺了灵萍爱吃的玫瑰花酿调制,香而不腻。
月饼包成后,林枫令侍仆珍重地存入冰窖,留待节日一早取出烤制,务求趁新热气初腾,香甜软糯,不失那一点入口即化的口感。
中秋一早,他刚起身洗漱,便让人取出月饼,烘炉预热,吩咐侍仆严守时辰、寸火不偏:“酉时三刻入炉,戌初取出。慢火烤制,切不可焦,切不可破馅。”声音极轻,仿佛连肺腑中都裹着疲乏的雾气。
“是,殿下。”侍仆应声而退。
林枫立在侧旁,身姿略显清瘦,面色略白,鼻尖蹙起,手中仍执着方巾轻轻掩唇,似是稍闻烟气便觉恶心,却目光凝定,唯恐有失分毫——
这是他一月来最郑重的事。
华灯初上,曲台万烛通明,广乐鸣管,丝竹不绝,衣香鬓影,玉杯飞盏。
觥筹交错之间,灵萍端坐上首,目光频频落于林枫身侧。
林枫坐于群臣之先,面色清白如玉,姿态一如既往地恭顺端正,然眉眼之间却掩不住淡淡疲倦。
他自进席后便未动几箸,只取些温水润喉,几次闻得浓重的肉香、熏醋、桂酒之味,便微皱眉峰,掩袖轻咳。
炙鹿肉端至案前时,浓重的荤腥气激得林枫喉头滚动,只觉眼前歌舞缭乱、耳畔丝竹聒噪,熏香扑鼻,直冲脑海,头晕如潮,唇中干涩。
灵萍举杯道贺三巡后,微一抬手,唤止宴中乐伎,缓缓收拢掌心酒盏,笑言:“夜深风寒,不宜久坐,众卿可各归。”
群臣虽惊讶中秋尚未半,却也不敢违命,纷纷告退。
夜宴刚止,灵萍便换下华服,换乘便辇,梅一随行,绕出宫墙,悄然前往近我宅中。
薄云轻卷,桂香清洌。
她甫一入门,便看见庭中灯光如豆,细竹篱下,雕花小几上已备好两双青瓷小箸,白瓷盘中刚出炉的月饼整齐码放,小巧精致,边缘金黄,中心泛着点点清油,香气扑鼻。
案旁设一小炉,壶中是山泉煮的热茶,炉中暗火尚未熄尽,映出夜风中微微晃动的几片枯叶。
林枫身着深灰便服,襟袖宽松,静坐案旁,背影清瘦,鬓边几缕长发垂落,映着月光,泛出一层淡淡银晕。
他听到脚步声,略偏头一望,见灵萍裹着披风而入,眸中浮起一抹笑意。
灵萍心中一热,快步上前,一手将林枫揽入怀中,将头贴在他肩上。
林枫被她一拥,轻咳几声,举起一枚月饼,仰头对她一笑:“你来了。”
他将那枚月饼递至灵萍唇边,她轻咬一口,唇齿间顿时满溢熟悉的香气,不由眉眼舒展,浅声呢喃:“……还是丈人崖的味道。”
林枫点头,低声道:“今岁那片山坡风雨适度,核桃香气更胜往年。”
两人默然对坐,静静品尝那一盘素月饼,不饮酒,不听曲,不言宫闱政局,只有点点桂香与篱边露水,还有那从少年一路延续至今的味道。
晨起寒霜练剑,夜半对月抚琴,师父在柴灶旁煮莲子汤,灵萍拈着花瓣掷他眉梢,林枫轻叹“再闹师父罚你抄经”。
每年中秋,师父都亲手制饼,林枫烧火和面,灵萍则偷吃馅料。师徒三人对月小酌,《长相思》曲声宛转绵长。
两人并肩而坐,默然咀嚼着年年岁岁的团圆滋味,月光倾泻,庭中寂静,只闻虫鸣风声。
灵萍忽然从身后缓缓抱住林枫,下颌抵着他的肩窝,两人一同仰望高空明月,天清夜静,月轮浸着清辉,圆满如盘,仿佛能照彻世间一切黑暗。
“孤与阿枫的,第七个中秋。”她声音低柔,似怕惊动了月光。
林枫眼中悄然泛起些许湿意,抬手覆上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,牵住她的掌心,细细摸索着,十指交缠,指尖贴在一起,引着她的手缓缓移到自己小腹之上。
他声音低柔,唇角微扬:“与孩儿的第一个中秋。”
灵萍怔了怔,盈润的眼眸忽而一热,泪意再难抑制。
她喉中哽咽,鼻尖发酸,蓦地伏在林枫肩上,泪水默然滑落,如珍珠般悄无声息地濡湿他的衣襟。
林枫察觉到她的颤抖,侧过脸,低声唤道:“陛下,怎么了?”
灵萍摇头不语,嘴唇抿得发白,只牢牢抱着他,似要将所有心事都埋入胸中,不肯让他看清。
林枫轻轻握紧她的手,掌心覆盖她冰凉的指尖,靠着她耳畔,语气温柔坚定:“花好月圆,今后……皆是如此。”
他用尽全力说完这句,眼神仍凝视着那轮满月,仿佛要将这片刻安宁、这静夜人圆,深深封存。